练建安小小说《恭喜发财》首发于《长城》 2015年第4期（总242期）

月牙儿高挂中天，发出微弱的光，满天星斗闪闪烁烁，像是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。

这是汀江流域群山怀抱的一个村落，一湾溪流，哗哗流淌，寒风吹动芦苇，起伏不定。草丛里的小动物卷缩窝内，咕噜有声。浸冬田里的禾茬歪歪斜斜，撒落了白霜。

大年初六晚，子时，远处不时传来零星鞭炮的闷响。村头水口的大榕树下，三三两两的身影闪过，聚拢一处。其中一个压低嗓门说：“齐了吗？”回答是齐了。那人又说：“家伙都带上了？”回答是带上了。他们箭一般地射向山坳的那一边。

他们意欲何为？说来也简单。昨日上午，也就是正月初五日上午，是闽粤边界岩前古镇均庆寺庙会。他们的雄狮班与李家班不约而同地前往曾大善人府上拜寿。双方技艺，旗鼓相当。绕场参拜一节，李家班雄狮似体力不支，踉踉跄跄紧随其后，窜高伏低，亦步亦趋。锣鼓骤停。曾大善人发给了李家班一个大红包，笑眯眯地称之为“大雄狮”。有识者说：“朱敬贤没来，朱家班的嫩脚仔就中计了。李家雄狮步其后，玩其尾，嗅其骚，如雄护雌，起了赢步啦。”

朱家班的狮头是大名鼎鼎的南拳高手朱敬贤，有事走不开，没有来。头徒的“朱家教”桥马功夫，也是有几分成色的，气得当场就要出招，只是碍于乡里乡亲好事好头宾客众多且无胜算，遂装聋作哑，敲响七星鼓点，蹦达而去。

回到朱家寨，头徒与众兄弟犹恨恨不已，就瞒着师傅，半夜在李家班的必经之地挖下陷坑，伪装好，单等看场好戏。

初六日，一山之隔的粤东蕉岭大坝墟“公王菩萨”庆典日。四乡八邻的客家龙灯、狮子、高跷、船灯、马灯、鱼灯将云集于此。

太阳出来了。李家寨传出了隐隐约约的锣鼓声。不久，人们就看到，李家寨远远地跳出了两头五彩斑斓的狮子。

李家班的领头是“燕子李三”，负责敲鼓。这是一个常年行走江湖的角色。早年，他在广东佛山学艺，功夫过硬，鄞江杭武一带许多高手败在了他的“无影脚”下。

李家班狮子蹦蹦跳跳接近了三岔路口。他们发现，朱敬贤独自一人挡在了路口。

“恭贺新年哎，万事如意！”朱敬贤躬身作揖。

“风调雨顺呐，如意安康！”李三笑呵呵地拱手回敬：“贤哥请移步，借过，借过。”

朱敬贤指着路口，说：“这条路不好走。”

“定好了日子时辰，不便绕道。贤哥，劣徒胡闹，来日自当登门赔罪。”

“不好走。”

李三眉毛上扬：“新年新头，发个利市。贤哥，俺早就想讨教几招了。”

朱敬贤的南拳功夫，远近闻名，其“铁桥手”和“无影脚”有得一拼。两村山水相连，沾亲带故的。两人见面，怕伤和气，从来不提武艺，更不用说交流切磋了。

两人抱拳为礼，即搭手过招，来来往往几个回合后，“无影脚”被“铁桥手”制住了。李三道：“输拳不输理，不输人。贤哥，大路朝天，俺们还是要借过的。”李三擂鼓，李家狮子一左一右奔突跳荡。朱敬贤说：“有老虎，半夜挖了陷坑。”李三挽起鼓槌，笑了：“贤哥，有这么巧的事吗？俺们急着要过路，你就半夜来了老虎。”朱敬贤说：“三老弟，俺们相识也不是一年半载的，俺啥事说过假话？”李三冷哼几声：“以往是以往，今晡就有些不同啦。” 朱敬贤累得满头大汗，“俺……俺……俺”老半天，说不清半句话，一跺脚，转身，纵步跳跃。

于是，李三他们听到了“哗啦”一声巨响，朱敬贤跌落陷坑。似乎与此同时，他们闻到了阵阵三月田间熟悉的气味，农家肥大粪的气味。

众人七手八脚地把朱敬贤拖了上来，笑嘻嘻说：“贤哥，贤哥，恭喜发财！恭喜发财！”

 原载《长城》 2015年第4期（总242期）

 参考阅读：

练建安，闽西客家人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，福建省传记文学学会创会副会长，福建省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，《台港文学选刊》（福建省一级期刊）主编。出版有《八闽开国将军》《千里汀江》《鸿雁客栈》等作品集，多篇小小说作品连续多年入选全国31个省区市重点中学高考模拟试卷，曾获中国新闻奖副刊编辑奖、中国人口文化奖、华东地区优秀期刊编辑奖、福建省优秀文学作品奖、福建省图书奖、福建省重大文艺创作项目库最佳影视剧本奖等奖项。2024年3月，获第十届小小说金麻雀奖。

 （作者授权发布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