赖际熙编著客家《崇正同人系谱》之“源流”篇
赖际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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赖际熙（1865-1937年），字焕文，号荔坨，晚号圆智，原名韶祥，增城市增江街湖塘埔村人。其高祖赖君佐率本族20余人，于清康熙五十六年（1717年）由福建永安（今闽中永安市）汤湖村经紫金辗转来到增城，选址开基立业。赖际熙自幼发奋读书，曾就读于张之洞创办的广雅书院。24岁中举，38岁考取进士（1903年），钦点翰林，在京学习三年，授国史编修，再晋国史馆总修、总纂。1912年，与几位清朝遗老徙居香港九龙。第二年（1913年）应聘做了香港大学中文总教习兼教授，创办中文系，创立学海书楼，珍藏古籍，开设国学讲座，专心从事中文教学与国学研究，著有《清史大臣传》，编有《赤溪县志》《增城县志》。1921年，赖被公推为香港崇正总会临时会长，并连选连任第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届理事会的会长，为香港崇正总会的创立和发展，作出了杰出的贡献。
中原南暨，岭海丛阻，人民蕃殖渐被之序，赣为先，闽次之，而粤为后。考粤字，古通越，史记南越、闽越列传，汉书皆作粤。其地域概诸五岭之东，南袤延禹甸扬、荆、梁三州，壤接吴楚。特未有吴楚，先有越。越之封自夏少康。史言禹葬会稽，太康以后岁弗及祀，少康乃封其庶子于越，号曰无余，以奉禹祀，即以于越之名，名其所封国都会稽，厥后其裔蕃殖，遂以国为姓。考禹贡九州，惟冀、兖、青、徐、豫、雍六州，号称诸夏。其凭江之扬、荆、梁三州，胥为蛮荒。於越封此，其断发文身，披草莱，而邑之洎禹格三苗迁其酋长，不令再统苗民。禹之声教，由是南暨，而其时水土既平，炎黄之裔，中夏是居，未遑向南拓殖。三苗酋长虽经放逐，而其民仍散布于扬、荆、梁三州，漫无统率。少康封弟于越，既以奉禹祀，即以统苗民，初不必有拓殖远略。而新种入则旧种衰，古今通例。自越封后，历夏、殷及周，岁纪千五百余。其中繁衍之概，殆可想见，至勾践沼吴为志，生聚教训之效，越族日蒸蒸矣。此越族之所自始也。
周官职方氏定荆扬地域界并吴越。史记吴泰伯世家，称泰伯奔荆蛮，号句吴，荆蛮人义之，从而归者千有余。家此即越族之蕃滋当殷末周初已如此也。越自勾践蹶吴以兴，阅七世至无疆，乃见灭于楚。然国灭而族不灭，史称越国灭族，散滨居江海，自为君王以朝于楚。可见大江南北越族实占重要之地位，而递衍之迹可寻求也。
逮秦主中夏，略定扬越，已置郡而以谪徙民五十万人，戍五岭与越杂处，直不帝五岭之墟，若但有越族而无他族。想其时三苗踪迹已驱而入山深入林密矣（国策吴起对魏武侯曰:昔三苗民，左彭蠡，右洞庭）。窃思当时越族发育之气势秘有非常伟大而迅速者。汉书地理志云:今之苍梧、郁林、合浦、南海、交趾、九真、日南皆越分也其君禹后，此足见越族不止繁殖于江滨，而且蔓衍于海徽，其大正不知纪极也。又南越王尉佗列传云:秦二世时南海尉任嚣病且死，召佗语曰:秦为无道，豪杰畔之，南海东西数千里，颇有中国人相辅可以立国，则秦时更有中国民族入越，而越族正不必尽禹裔也，然其同为中原世族之遗传，则一也而非二也。
汉遣陆贾使越，立赵佗为南越王。诏令和集百越。百之义，以越土广而民众也。然赵佗为中国真定人，越族为中国神禹裔，皆客也，非其原民也。客而后衍为越族也，可知吾先民皆本越族拓殖而来，后民则胥由中邦南徙而至。旧典彰彰，可悉数者矣。操吾系语音在粤之最先者，厥为南韶、连南。韶秦属长沙郡，汉属桂阳郡，至隋改隶广州。先民之来，其最彰明较著者，则为周时之梅鋗，汉时鋗将庾胜兄弟传称鋗之先世，为越王勾践子孙，因国灭于楚，避楚走丹阳皋乡，更姓梅，因名皋乡为梅里。（越绝书亦云:传闻越王子孙在丹阳皋乡更姓梅）周末散居湘沅。及秦并六国，又至皋乡，逾零陵，至南海，台岭家焉。民因呼台岭为梅岭，传又言秦乱，鋗将兵归。长沙王吴芮从诸侯，灭秦以功封十万户，为列侯食台以南诸邑，谓之台侯。后从汉高入武关，而留其将庾胜兄弟居守台岭，故梅岭又称大庾岭。今始兴、曲江、英德之间，多其子孙。其连、阳民族亦与南、韶、连镳接，轸此吾粤北江之先民，原为越族者也。至唐开元名相，张文献公九龄之族则以范阳世胄，来居曲江，此又中邦明德之裔而为吾系后民之达人也。而东江后民，则以南齐时，程旼之居程乡为最著，考平远令李允懋为畋传，言其丁晋社已屋，群雄角逐之，会以隐为高避居之里名曰程乡，称处士。焉而程乡置县，亦实以旼得名。志称历宋及齐，乃分揭阳县地置县。即思旼德名为程乡，事实昭然，互证皆合（诸载记谓旼生于南齐，历梁、陈，而行谊大著迄隋义宁初，卒年九十余，恐慌有错误。考旼有二子，习静长寿至百余岁，卒于隋者或其子也）。夫旼丁晋社己屋而隐，是必亦随东晋渡江而来，志著为义化人，今旼后所居乡，尚称义化乡。惟考今大埔及梅州附郭，当东晋义熙九年，曾析揭阳县地，合置义招县，与旼之隐程乡，不相先后。古程乡、义招均壤邻今汀赣部分，即其来之所经非其来之所自程乡居梅江上游。阮元《广东通志》作今镇平，平远地者。是以程名乡颇与以梅名里名岭，同至以乡名县，其潜德幽光炳千古矣。其次为循，为梅宋王象之与地纪胜，有循梅新化说着即怕之语以其为瘴乡也。然循州隋置，秦汉时属南海，其县博罗宜有越族为其先民。龙川亦秦古县、乃至唐长庆中、始有韦昌明，以文学名进士及第。是或山僻之区开化不无稍后，而其为先客，后客，亦较难分。惟若梅州则在唐时，有闽僧潘了拳入今梅江中部之阴那山结茅，此必其间已先有居人矣。迄五代南汉主刘晟，更以为边防重地，始置敬州，封其子崇兴为梅王，宋平广南爰改名梅州，州治在今松江下寨城池，故址猶存。其土著号曰輋人（輋音“畬”，今畲坑即依昔改字者）。或即原始土人，抑为越族先民，未敢遽断，而要非梅州客族所自祖考，梅州即松江一带地域，北与汀江壤接，稍西亦与贡江毗连。大抵此间客族所祖，皆由宋南渡，再从赣汀转徙而陆续来者。史称宋末文丞相天祥，率师勤王，曾由虔（即今赣州贡江在焉）复梅招集义兵客户，从之遭元屠戮，仅余杨占卜三姓。是为梅州先客之子遗者，（州人相传未有梅州先有杨古卜即本此）又土户拳人，则当元至正间，曾啸聚海塘为寇，招讨使陈梅尽歼之，是所谓主户当无留余，明初潮州，尚设拳官，而程乡已无可为。明证据此，则梅州民族，当宋末元初之间，曾经一度更嬗而能为今兹之繁盛者，殆由元明以来，始再从汀赣二州，源源而至，是则此为后客。宋以前为先客且完全为客户，而无所谓土户也。若今镇平，则为自汀来粤之总汇。若今平远，则与东江上源之和平、长宁近接，而为自赣来粤之分支。后客之来自汀赣，殆如河源之重见积石，故老犹能历历道之，又循梅瘴疠与潮州同，惟在唐则潮有韩文公之谪，在宋则循有苏东坡之谪，刘元城之谪。而较之程乡在唐时，尝为张九龄公足迹所至。因有相公坪之记实者，其开辟之先后，亦大略可观矣。考循州沿革，陈以前隶于广州，隋开皇间始置循州，治归善。唐因之五代地归南汉，改祯州。宋仁天禧四年，乃改名惠州，至今仍之。而其民族实分为水源、福建二派。水源者，东江之水发源于赣南，长宁、定南二县之间，即其地也。赣省之水多北流，惟此一水南流，厥为东江，南转西行至东莞、增城、番禺间，汇于珠江而入海。此派民族，殆为沿江而下者。中有福建一派则殆由兴、泉、漳、汀各州，经过潮州而转入。其缘因当是地理之关系。而其语言亦有统系。可寻上游和平、连平、龙川、河源、长宁、永安等县，水源系也。其民殆纯为客语。偏东海丰、陆丰二县福建系也。其民则福老语，而解客语。首县归善则客语居七八，而间有福老语。府城则为土客相间之语。至博罗则客语居多，而亦有土客相间之语。此循州民族之大略也。而惠州府志又云:旧俗惠民多居南雄，因元兵将至，中元节预十四日荐祖，次日避兵，故居惠犹循。其俗则又有来自南雄一系矣。而亦皆纯客语也。潮州之大埔一县其纯然客语，等于梅州五属。而语系殆出于福建汀州，盖其地本汀江下游，流域东北紧连汀州所属之永定，其渊源所自有如斯矣。考大埔建邑之沿革，始于晋义熙中，以东官五营置义招县。（地兼今程乡大埔二处）至隋文帝开皇九年，改为万川县。迄明嘉靖五年乃析饶平之恋洲、清远二都而置今大埔县。夫当日东官五营之众，即大埔民族之先河，是大埔新族与邻县丰顺及潮州他县各客族，（潮州自大埔、丰顺外，他县亦间有客人如揭阳河婆、饶平接连大埔一带地方是）皆出于宋以后。同是汀赣移来之民，曾经第二次转徙者也。此外则广州属之增城、东莞、新安、番禺、花县、龙门、从化、香山、三水等县，又西江之肇、阳、罗，沿海之高、雷、琼、廉等府州县、广西全省各州县，湖南毗连广东等州县，在多有吾系，大抵皆在清初康雍乾各朝代，由梅州及循州之人，或以移垦而开基，或以经商而寄寓此。盖为最后移殖者，至海南。别有一部分之客，则又在清末咸丰年间因世乱避地而迁往者，皆安置于高州之信宜、雷州之徐闻、琼州之陵水，各属若广州西陲之赤溪一厅，亦当时所置划地以安集移徙之民者也。凡兹所述，皆吾系前后经过之概略。综而观之，足征其先固出自中原，同为禹甸之人民，同为黄帝之子孙。谱系可稽，源流可溯也。
魏晋递降，中原多故，于是天堑长江遂不能限北人之飞渡。大抵最著者，厥为东晋之渡江，继而南宋之渡江，而帝昰，帝昺之播迁岭海，其间中原人物，之以扈从避乱挈族而南者，遂日来日多建业临安，偏安局定时，则士夫之仕宦，商贾之懋迁，及齐民之衣食，奔走各以人地物土之所关系，更流播于大江之南岸，五岭之四隅。而聿来胥字卜瀍卜涧爰处爰居，子子孙孙继继绳绳，于是中原民族拓殖南方范围弥广矣。此为中世时期之客族，而客之名称亦至宋初太平兴国年间始著明。文于载籍如《太平寰宇》记载:梅循民户，土若干千百，客若干千百是也。元丰《九域志》亦云:又《太平寰宇》记载廉州俗有四民，一曰客户，解汉音，居城郭，业商贾，据此数节即称客族之权舆也要，其时，“客户”二字是官书借以区分序列，非民族用以辨别主从也。
大抵中原民族之来，本挟中原文化以俱来，民族已逐渐而南，文化自亦逐渐而南。先后具有次序，江西之赣南，福建之上四府，广东之南韶连三府，为中原民族南来之先至地。即为中原文化南暨之先达地。大庾佳气磅礴，扶舆故在。陈则有曲江之侯安都，在隋则有保安之麦铁杖，在唐则有曲江之张九龄，弟九皋、九章侄采侄孙仲方、仲孚（张氏生自晋司空华之后，先世家范阳方城，随晋南迁至，九龄祖君政官韶州别驾，因家曲江，生六子，子虔、子胄、剡令子卿、子冲、子暮、子猷，子胄生宏愈，愈生九龄、九皋、九宾九章、九龄进士，擢第为开元贤相谥文献）刘轲，宜春之郑谷赣县之钟绍京，在五代则有建阳之江文蔚，嘉应州之程旼，在宋则有将乐之杨时，沙县之罗从彦，浦城之杨亿、章得象，赣县之王奇，建阳之蔡元定，（子）蔡沈，崇安之胡安国，胡寅、胡宏、胡宁、胡宪、真德秀、刘耠、（子）刘子羽、刘子翚，邵武之李纲，端州之刘恕，永春州之留正，河源之古成之（登梁灏榜进士第二）诸人皆能蓄道德，能文章、擢高科、登显仕，盖岭东地域，在东晋、南宋二代，较近首善，田野已辟治民物已殷繁，而文化输入有年，重以衣冠旧族，优秀多才，自得风气之先。而发达蓬勃，则族高望重，其语音因能保存其固有而不为南蛮鹦舌所混，同于是岭东之墟，遂由正音而酝有今日吾人之客音也。至于来自南宋者，则其地客音已盛再传即同化矣。试观今日赣、闽、粤三省毗连之地，言语皆同，可见是即最初一次之客而未经再次之客也。
近而元、明、清三朝七百年间，则又大江东西、五岭南北、南来民族之滋生繁衍更形弥漫。于是天时、地利、人事之相乘，其民族乃更沿粤之北江而下，达珠江或转诉西江，而上达桂江、黔江、郁江支分派别。本源可循无或紊也。
综观吾系著地之大势，如粤省方面，愈近南则俞少，俞近北则俞多，南、韶、连、循、梅、大埔各地、皆在北鄙，而与中原南陆赣、湘等省壤接毗连，遂为吾系萃处其中。此非由中原南徙而来之确据平?今日环绕五岭之麓，如赣、汀、南、韶、连各州之吾系民族，乃当日中原南来初经一次为客之民族也，而未再转徙且已成为今日最先之土著矣。然实则客中之主也。今日梅循二州与珠江西江上游及福建、潮、琼同系，各族乃皆当日度岭愈南，再经二次为客之民族也，而不复转徙则亦成为土著矣。然实仍客中之客也，今日增城、东莞、花县、番禺、新安、龙门、从化、清远以及一概插处之客族。乃又近代生齿日繁，人稠地逼，因图发展，更经三次、四次为客之民族也，而转徙不已，又若成为频动之客族矣，是则客中之客而愈客也，而究何者纯为土，何者不为客耶?明乎此，而吾系之本末昭然矣!
吾系移徙所至，氏族辄极繁衍，如梅州大埔诸县，户口滋生，尤为炽盛。人众则地力几不能给，因而移植于远国海滋山陬，足迹殆遍其于内地各省，则于官商二途、名利奔驰，近者复返江之东西，湖之南北、远者更入川、陕、滇、黔，源流秩序，皆有可寻。夫昔已自北而南，今转自南而北，足见民族转徙无定，即为土为客、各随机遇，亦无常也。
其于外国则台湾一岛，现计有数百庄、皆忠义之裔保世滋大者也。考乾隆时，嘉应人李乔基，以从柴大纪平台匪死节，其子弟在台家焉（见吴兰修文集），其后复有嘉应举人曾中立，（见镇平九曲宫台念亭石柱，又张眉叔谈梅云）随福安康征剽台匪，以功赏义勇巴图鲁、暑彰州府同知其余义民刘绳祖、郑天球、张元勒、蓝应举等，皆雨跃自效，辛定全台。清高宗皇帝、以粤人深明大义，特诏颁“袋忠”二字，额于广东义民之里门以旌之，凡兹民族皆吾系人先后移殖台岛之后嗣，因衍而为今之数百庄者也。
其尤富庶而繁会者则，如沿南海之滨，而拓殖于安南、暹罗、缅甸诸国者有之，渡重溟而拓殖于南洋群岛者有之、考南荒殖民历史，同治光绪年间，有开辟南洋英属巫来半岛而为吉冷州府甲必丹者归善叶来也;继之者，则其同族之叶石、叶观盛也。同时为巫来岛霹雳州府之甲必丹者，郑嗣文也，继之者其第四子郑太平也，其他若荷兰属土之吴元盛，坤甸国之罗芳伯，继之者有江、关、宋、刘诸家，皆能主其地而长其民。自乾隆至光绪，历一百余年相继而为酋长，由是提挈有人，则联袂接踵而至者日众，生聚有法则群萃，州处者相安推而暨之，则南北中美、欧、澳、非洲、菲律宾、婆罗洲，西印度群岛，东西南朔凡舟车所至，人力所通皆有吾系人聚族而启宇，固足见其人富于经远材，亦可知内地世族殷蕃有以旁溢而四达也。
（赖际熙编著:《崇正同人系谱（一）》，香港香港崇正总会，1995。有删节。）
附：
